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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水碓 每当看到那些地方用于观赏的水车，就会想起老家的水碓，就会想起老家水碓房里舂米的声音。 水碓，一种借水力舂米的工具。史料记载在汉代人们就已经开始建造使用水碓了，唐代诗人岑参有咏水碓的诗句：“岸花藏水碓，溪水映烘炉。”水碓在我国的历史是非常悠久的。 记得小时候，在我老家那旮旯，每个村子至少都有一间水碓房。我们村子由于人口比较多，就有两间水碓房，大部分是姓陈人家使用的那间水碓房叫陈厝碓，我们家舂米的这间叫张厝碓。乡村的水碓房是由村民集资建造的，每户出资的多少根据每个月使用的天数来算。水碓房的使用，是按农历日期的顺序各家各户轮流的，一般人家每月轮流一天就够了。家里人多的，一个月就要轮两天，这样的人家出资也要多一些。使用水碓的日子就叫“碓工”，有时候家里吃的米不够吃到下一个“碓工”，就要跟别家商量换“碓工”了。 我们张厝碓建造在小溪边上。要经过一座木桥，再走过一块十来平米、高低不平、中间不知被谁掏了个洞的大石头，还要过一个小石板桥，才来到水碓房。小石板桥是架在水轮出水的排水沟上的。 碓房进门的左侧依次摆放着木制稻谷风车和筛米槽，右侧是水碓。一个大大的立式水轮，轮上装有很多板叶，水轮的中轴是一根粗大的松木，水轮两边的轮轴上各装有一片穿透轴身嵌在其上的拨板，两片拨板是错开的。（我们张厝碓只有两个碓头，所以只有两片拨板。我看过其他村子的水碓，有四个碓头的，有八个碓头的，拨板也就相应地多了，错落有致的。）拨板是用来拨动碓柱的。轮轴两头与基座接触的地方分别箍着一个铸铁圈，用于防止轮轴磨损，由于长期在基座上转动，铁圈被磨得雪白锃亮的。每个碓都是由碓柱和碓头用榫头以“T”字形组成的，（“T”字略有出头，不用的时候就用从桁条上垂下来的藤条挂住“T”字出头的部位把碓头悬高）。碓柱以木轴固定在基座上，碓柱末梢与拨板重叠接触。碓头底端的碓锥用一个杯状的厚铁圈包裹着，以防磨损。碓头正下方安放着一个凹下去的圆形石臼——碓臼，碓臼是用来盛放准备加工的稻谷的。水轮的上方是一个木引水槽，木引水槽两边分别打一个孔，用竹子从孔里引水浇轮轴两端的铁箍，以防铁箍发烫。木引水槽上方架一根木杆用于控制水闸，压下木杆这一头，水闸就打开了，沟渠里的水涌入引水槽，再从水槽末端飞瀑般自上而下冲击大水轮的板叶，发出“哗哗哗”声音，水花飞溅，水轮就转动起来了，轮轴上的拨板就拨动碓柱末梢，将碓柱末梢压下，使另一端的碓头高高昂起，当轮轴上的拨板转离碓柱末梢，碓头就落下来撞击石臼中的稻谷。水轮在流水的冲击下，连续转动，轮轴上的拨板交替拨动碓柱末稍，不断地带动碓头此起彼伏地撞击石臼里的稻谷，发出“嘭、嘭、嘭”的沉闷响声。 因为家里就爸爸一个劳力，要去赚工分，所以舂米就是妈妈的事了。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很少去舂米，大部分都是妈妈去舂米。甚至听说，我出生的前一个“碓工”，妈妈还去碓房舂米，同村的伯母是妈妈的远房表姐，就骂道“妇女，都挺着那么大的肚子了，还挑那么重的东西，那碓臼你怎么弯下腰去！怎么糟践的自己！” 记得小时候，每次“碓工”，我都会跟着妈妈去舂米，妈妈挑着稻谷，我则帮忙拿米筛、糠筛、碓帚。妈妈把稻谷倒进碓臼，放下碓头，压下水闸，水轮转动，水碓就开始舂米了。我就在那里看水轮旋转，看水碓此起彼伏，偶尔拿起碓帚把溅出来的稻谷扫回碓臼里。 看累了，就一个人跑到外面的大石头上玩耍，做一个人的“满汉全席”，石头上长着的石斛、野草成了我的“蔬菜”，石头洞里总积有一洼水，水洼里的虫鱼就成了我的“海味”，还有那棵野樟树的籽儿就成了我“水果”，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玩累了又进碓房去看水轮，这时总是看到妈妈在忙，不是在筛米，就是在用稻谷风车扇糠。 等妈妈叫我，说可以回去了，我才又拿着米筛、糠筛、碓帚跟在挑着米和糠的妈妈后面回家，而这时我们母子俩全身都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糠尘了。 水碓修理的时候，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日子，水渠里的水就被从上游截断了，这段快要干枯的水渠里小鱼、毛蟹、螺蛳就成了我们餐桌上的美味了。 大人们还会讲一些关于水碓房里的故事，离奇的、恐怖的，像水碓房里会出现婴儿脚印等都记不清了，只有这么两个还依稀记得： 那是一个食不裹腹的年代，人们到山上挖蕨根，放水碓里舂烂做蕨粉。村里有一位老人饿得受不了，到水碓房里偷吃蕨渣，低头想从碓臼里捞蕨渣，因为饿得头晕眼花，一头栽进碓臼里，最后脑浆子和蕨渣混一起了…… 那是一个黑白混淆的年代，村里有一位憨小子想向中央反映人民生产生活的实际情况，就往中南海写信，信寄出去了，没等到北京的回复，却等来了一副冰冷的手铐，被判劳动改造三年，那时他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三年后憨小子回来了，有一天他在碓房里舂米，本村的一个光棍汉冲进去想把他推进碓臼里来一个偷蕨渣老人的故事重演，可是憨小子人虽然憨反应却很灵敏，两个人从碓房里一直扭打到碓房外的水沟里，两败俱伤。后来那个光棍汉被戴上手铐带走了，又是一个劳动改造三年。于是村里又多了一些茶余饭后和指指点点。 后来，村里有人买了电动碾米机。再后来，几乎每家每户都买了家用电动碾米机。水碓房就被人们冷落了，坏了也没有去修理了。如今，水碓这个始于汉代，几千年来为人们省了不知多少力气的机械，最终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村子里的水碓房只剩下了废墟，那碓臼就像骷髅的两个眼洞，向人们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童年远去了，老家也很少回去了，但水碓房里舂米声常常还会在我的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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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4 22:4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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