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突然接到表妹的电话。表妹的语气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她告诉我母亲,自己又梦到她已故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小姨。在梦中,小姨向她传达出一种寒冷的感觉,表妹醒来后就失眠了。由于表妹身在外地,她便委托我母亲替她烧些纸钱,希望能为她母亲购置衣物。
小姨并不小,但寿年只有五十多岁,死于癌症。母亲是老大,她则因为在三姐妹中她排行最小,所以我在称呼这位阿姨时,一直称她“小姨”,以区别二阿姨。
小姨的离世,使得全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尤其是表妹,她哭到麻木,再也无法挤出哪怕一滴眼泪。外婆在葬礼结束后才得知消息,她的情绪十分激动,既生气又悲伤,甚至一度躺在地上哭闹。数日不进食,只靠喝些粥维持生命,仿佛一个孩子般需要哄劝。我能责怪外婆不听众人劝么?我失去的是一位慈爱的亲人——小姨,而外婆失去的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已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小姨夫在小姨临终前告诉她,他不会再娶,但小姨却劝他再寻良缘。而对于我来说,小姨如同我的第二个母亲。
母亲接到电话的当天便开始准备祭品。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带着祭品上山,直奔墓园。虽然清明时已经扫过墓,但仍有杂草需要清理。我们锄草、扫尘土。此时一只蝴蝶飞来,停在了墓碑上。它的翅膀一张一翕,仿佛在用翅膀呼吸。蝴蝶色彩斑斓,以黄色为主调,带着一丝波西米亚风格。我回想起小姨生前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和她的开朗性格,不禁脱口而出:“莫非这是小姨的化身?”
这时它突然停在母亲马尾辫的发箍上,像一个活动的蝴蝶结。我告诉了母亲,母亲便一动不动,生怕把它惊吓走。
过了一会儿,它又飞停在母亲的手臂上。母亲捞起它,把它捧在手心,它也没有受到惊吓。它的小脚轻轻地踩着母亲手心,像跳踢踏舞,又原地旋转,像是清宫格格在开心的请安。母亲开始深信这就是小姨的灵魂所化。她欣喜又欣慰,说小姨知道我们来看她,特地幻化成彩蝶来迎接。她声情并茂,仿佛它真能听得懂。母亲的眼前似乎就真的出现了小姨的身影。她告诉她小姨夫、表妹、外婆、舅舅、我妹妹,及我的近况,叫她放心安心,又告诉她我的生意。小姨只有一个女儿,早把我当作他的亲儿子,把我胞妹当作她另一个女儿。母亲告诉她我买了房子车子,并准备结二婚——这些都是小姨生前一直记挂的事情,是她的心病。母亲又说起小姨的病,开始责怪起她来。母亲说小姨平时省吃俭用为家庭,却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了也一直拖着,不及时医治,导致病情恶化。母亲说着说着就哽咽,最后啥也说不出了,脸上出现两道泪痕,泪珠子像水晶一样挂在下巴下。我赶紧劝慰。我说小姨正开心的和我们在一起,你不能哭,也没必要再提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我帮母亲擦了泪,蝴蝶此时飞到墓顶的水泥台上,好像它也在跟着悲泣。我和母亲锄了草,扫去杂草和尘土。母亲还带了块抹布擦了墓碑。我把宽大的塑料纸摊在地上,母亲从篮子里取出祭品。祭品有带一撮尾毛的全鸡、两斤煮半熟的五花肉、一个猪头、三根年糕,都依次摆好,又摆了酒盅倒了米酒。除了给小姨敬酒,还要给一旁的土地神敬酒。
我做完这些,抬头一看,蝴蝶还停在墓顶水泥台上。
祭奠了一个多小时,烧完冥钱纸衣,要离开了,我们准备放鞭炮。这是祭奠的最后一道程序或仪式,象征着送别与祝福。
它仿佛知道我们即将离开,又飞回母亲的手背,像在挽留。我从母亲的手背将蝴蝶轻轻捞起,怕鞭炮爆炸的声响会惊吓到它。它似乎心领神会,在我手心停了十几秒钟便像风吹的纸片,轻盈的飞到不远处,停在一根斜靠墓阶的竹竿上,保证我们在它的视野之内,不愿离去。
我和母亲做完了一切,下了台阶走到墓园入口的广场上,母亲又回头寻找那只蝴蝶。母亲视力不好,眼神在焦急的寻找它。我指着小姨墓碑上黄色的小点告诉她蝴蝶的所在位置,母亲才欣慰的笑了。母亲说:“这蝴蝶真有灵性。”我依稀看到蝴蝶的翅膀正一张一翕,像是在挥手送别。
对于我们来说,小姨并没有真正离开,并没有去逝。她只是换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并以积极乐观的形象重新出现。
我把这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了表妹。表妹没有说话,像是手机突然失去了信号。
我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阵抽噎声。 |